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汉王的眉头忍不住抖了一抖。
“我这几年来,最开心的竟是昨晚,我自己都不知道。
跟那些穷汉一起搬板条,跟那些蠢妇一起捆绳子,跟着周德文在大雨里走街串巷,挨家挨户都叫起来。
亲自喊着号子,流着汗,把这大坝一点点筑起来……直到现在,我才明白佛母给我起这个名字的用意。
比起精致苗圃里的牡丹与海棠,还是瓦隙檐下更适合昨叶何生长。
只有在这些穷苦破烂中间待着,我才打心眼里觉得高兴。
感谢掌教,让我真正找到了自己该在的位置啊。”
“你到底想说什么!”
昨叶何一指洪水中逼近的那十几条小船:“水可载舟,亦可覆舟。
我先前只知道是个比喻,今天终于有机会让汉王见识一下了。”
她拔起旁边一面酒幌改成的旗帜,用力挥动起来。
大堤太长,两侧坝上的百姓们听不清这边的动静,他们只听旗号行事。
一见信号发出,所有人都同时发出一声低吼,手执碎砾,像即将冲锋的战士一样挺直了身体,死死盯住前方,像极了一株株挺立在废墟上的瓦松。
汉王的脸色变得铁青,此情此景,让他回想起了靖难之役。
在那场战争中,最难对付的不是南军主力,而是济南城的本地守军。
那些家伙明明只是群被迫拿起武器的百姓,可背靠家园时展现出的顽强与执着,让最精锐的燕军部队都顿足不前。
在眼前这些满是污渍与汗水的脏脸上,汉王看到了和济南守军同样的凶狠眼神。
他终于开始觉得不妙了。
一辆骡子车慢吞吞地在御街上行进着,大车上的华丽棺材不时碰撞着车框,发出咣咣声,仿佛死者对这个速度颇为不满。
“这个昨叶何,真是麻烦啊……”
吴定缘牵着老骡子,低声嘟囔着。
既像是自言自语,又像是给后面的洪熙皇帝解释。
刚才他一看到临时堤坝时,也先吓了一跳,还以为是北方特色。
一直到了近前看到周德文站在堤坝上,吴定缘才知道是白莲教搞的事情。
原来昨叶何半夜离开金海桥之后,决定在京城闹点动静出来,动静越大,吴定缘在紫禁城的压力就越小。
她找到周德文,周德文说官府这时候自顾不暇,最好的办法就是团结老百姓自救。
这时阮安提出一个建议,他观察了京城水势流向,最好在贡院修起一条堤坝,拦住皇城蓄积的洪水,至少还能救下半座城市。
这件事本来极难执行,但有昨叶何作为护法的威望,有周德文在京城的人脉,再加上阮安的营造手段,奇迹般地在次日午时前完成了这么一条城中堤坝。
那条堤坝固然挡住了追兵,但也挡住了汹涌的水力。
越过堤坝之后,地面上积水很浅,吴定缘没法继续浮棺而行,不得不把洪熙皇帝倒换上一辆骡车。
从堤坝的位置到东便门,其实只有两里左右。
只是拉车的老骡拉几步就得停下来喘喘,且走且停,远处那座位于京城东南角的四角城楼,感觉好似永远无法接近似的。
吴定缘着急也没有用,只好把两位皇帝神主牌重新绑了绑,扶住骡车边缘,帮着一起朝前推去。
两条长腿在浑浊的积水里交替移动,他心下忽然有些茫然。
刚才在午门前他一心要把龙棺挪走,心无杂念,但接下来该怎么办,吴定缘还没顾上想。
太子什么时候能到大通桥,不知道;万一太子没来,该怎么办,也不知道。
不过他转念一想,何必去琢磨呢?太子若是没来,万事皆休,大不了把神主牌一烧,权当殉葬,也算是给铁家一个交代。
想到这里,棺材在后头猛然晃动了一下,“咚”
的一声撞到边框上,好似在抗议不满。
吴定缘回头看看,咧开嘴笑了:“洪熙皇帝你别着急,冤有头,债有主,我只烧朱棣的牌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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